从公安局出来时已是深夜，虽说在左勇的父亲左英招待下吃了一顿猪排饭，但我却已经记不清它的味道，甚至连自己究竟有没有吃完都不记得了。
说来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进公安局做笔录，能在一天之内牵扯两起命案，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了吧。我在自己家的社区门口下了警车，开车的是刑侦大队的一名警察，他接下来的任务是把乐正豪和左勇送回家。
下午，发现方绮岚的尸体之后，乐正豪的父亲乐和安被警方列为杀害方绮岚的首要嫌疑人，现其带着妻子离家出逃，刑侦大队正在进行追捕。乐正豪当场晕阙了过去，当他再次醒过来时便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就像中了邪一样。
正是乐正豪的父亲绑架了方绮岚，将她监禁在临时办公室内，之后残忍地杀害了她。他究竟为何要做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温柔、善解人意的方绮岚没有任何理由遭遇这种事情！那个残忍的杀人犯竟会对这样无辜的少女下此毒手，他难道就没有任何身为人类的恻隐之心吗？
我只感到全身乏力，只想马上躺在床上大睡一觉，也许再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呵呵。怎么可能，简直是自欺欺人……”
当我用双腿把身体拖到家门口时，我甚至连拿出钥匙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空望着这扇门发呆。身后是斐翠蓝的家，现在房门大开，门口拉着几根警示胶带，看样子警察的搜查还没有结束。恍惚之间，屋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我还以为是幻觉，但当楼道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我马上就清醒了。
“你还真是辛苦啊，忙到这么晚才回家。”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中闪烁着锐利的目光。这个人便是γ小组其中一个小队的队长——杨元奉。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杀害这家人的凶手是电子管家C-3002，处理人工智能相关事件不就是我的工作吗？”
“哦、哦……是吗，工作到这么晚，辛、辛苦了……”
我用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力气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的电子锁，当我匆忙把门关上的时候，杨元奉突然抓住了门沿，力道之大，我即便用尽力气也无法令房门再移动分毫。
“你干什么？！”
杨元奉的眼睛猛然睁大，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表情无比狰狞。
“你的表妹白千……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她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
我双手握紧门把手，身体向后仰去、在手上加上自己体重的力量，然而即便如此，杨元奉只用一只手便抵消了我的所有力量。
“怪物”，我脑海里突然闪现了这个字眼。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似要吞噬一切的癫狂眼神，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只能用“怪物”二字来形容。
“你不知道？别想骗我，你很清楚自己知道什么。你能不能向我解释一下斐家桌子和门的破坏痕迹呢？那整齐光滑的切口明显不是C-3002所为，当时只有你和白千在场，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我换个问法：那是你做的吗？又或者是……你的表妹白千？她究竟是什么？”
“你快放手啊！我要报警了！”
杨元奉突然放开抓着门沿的手，防盗门“嘭”的一声关了起来，我也失去平衡坐倒在地上。站在门外的杨元奉拍了两下门，然后隔着门对我说道：
“我建议你去看一下方绮岚的验尸报告，你那个朋友他爸是公安局长吧，去喊他帮忙。我……很期待你的发现。”
他全都知道了！方绮岚遇害案件从发现到现在才不过6个多小时，难道他对信息的掌控也是怪物级别的吗？！
“你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些什么？”我隔着门对他喊道。但是没有回应。
“喂！听见了吗！喂！”
门外一片沉寂，看来他人已不在了。我这才注意到家里面一片漆黑，也没有什么动静，看来小千并没有回来。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希望小千回家。思考这么多事情令我头痛，我也不想开灯，干脆直接躺在地上，顿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冰凉的地板抽干。回想起来，今天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两名少女死于非命，这实在太过反常。这一切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当第一枚牌倒下以后，其余的骨牌便产生了连锁反应，依次倒下，直到再也没有可以倒下的骨牌为止。那么，现在的我位于骨牌的哪个位置呢？这里是骨牌的结尾处还是中间部分？又或者只不过是一个开头？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应该怎样做才能中断骨牌的连锁呢？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应该行动起来，多米诺骨牌不会自己停下来，什么都不做只能坐以待毙。
虽说有点不服气，但是多亏了杨元奉的建议，我脑海里混乱的指南针终于指准了方向。于是我拿出手机，在聊天软件上给左勇发去一条消息，然后也没有洗漱，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房间，一头扎在枕头上，迷糊睡去。
黑暗之中，我听到有谁在呼唤我，我努力睁开双眼，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我仿佛置身于幽深的太空之中，身处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这里没有半点星光，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我在哪？我该做什么？
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我甚至无法感知自己的身体。“我”是否还存在？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我除了自己的意识以外一无所有，我是否还活着？我是否已经死了？
“……”
又听到了，在这混沌之中隐约传来了一个声音，它正在呼唤我。我迈起脚步，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前进。我没有任何知觉，意识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应这个声音。
时间观念开始模糊不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行进了多久。一分钟？一小时？一天？还是一年？又或是一个世纪？四周仍是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光亮。那个神秘的声音不停地呼唤我，一次又一次，从来没有停止过。或许是几十次，又或许是几百次、上千次……数亿次、数兆次……又或许是俱胝次、阿庾多次、那由他次。为什么它会如此坚持？我对这个声音而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抱着许多疑问继续前行，就在这时，那个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哥……”
我隐约听清了一个字。
“……哥哥……”
它在叫我。
“哥哥！”
她在呼唤我。
“哥哥！哥哥！哥哥！”
我的眼前豁然开朗，我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数以万计的“小千”在我眼前涌现，她们有的是少女的外形，有的则是复古风的机器人外形……有的脸上挂满泪水、有的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但无论哪种，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们都是“小千”，我能感觉到她们的心中怀揣着同样的感情——
悲伤与绝望。
“哥哥！”
“哥哥！”
“哥哥！”
她们不停地呼唤着我，可我却再也迈不出一步，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无法拉上她们朝我伸出的“手”。
停下吧，我能看得出来你们痛苦而又疲累，你们的心灵已经伤痕累累。
可她们并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话。
她们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着我。
朝我伸出手，呼唤我。
一次又一次。
……
……
……
一阵剧烈的振动传了过来，伴随着吵耳的铃声，我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是梦……吗？”
此时振动与铃声仍在继续，我四处摸索，发现是放在肚皮上的手机传出来的。难道是左勇打来的电话？我昨天拜托他的事这么快就办好了？
我连忙打开手机屏幕，一看，发现并非是来电界面，屏幕上显示的是之前见过的那张柠檬的图片。当我看见图片的同时，手机的振动与铃声停了下来。
“果然是中毒了……”
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新型病毒，搞不好可能要重新刷机。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手机的扬声器中竟然传出了一个清脆的少女音：
“俗话说‘早期的鸟儿有虫吃’，你这晚起的孩子连虫子都吃不到了哦。”
“哇！什么啊？！”
这是个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就像是电子合成的声音，我吓得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然后我发现那只柠檬居然变成了动态图片，正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然后那个声音又一次说话了：
“为了交流的顺利进行，我还是换一个合适的形象吧。”
随后，柠檬的动态图片突然变成了一个动漫少女的形象，她穿着柠檬黄的连衣裙，头发是蓝色，用两条黄色发带扎成了双马尾。这是个采用3D渲染的2D形象，动作帧数也至少有60以上，可她说话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的面部表情。我可不记得有安装过这种软件，话说这技术也太落后了吧，估计是什么流氓软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安装的。
于是我退出了软件界面，然后尝试结束它的进程。
“请好好听人家说话。”
突然那个软件中断了我的一切操作，柠檬少女的形象又一次占满了我的屏幕。
“搞什么啊这软件也太流氓了吧！”
“说我是流氓软件？这可是严重的诽谤行为呢。”
“你听得到我说话？！”
“那当然。”
我还以为这只不过是单纯的影像视频，没想到居然是可以对话的人工智能程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程序，估计是某公司做出来捞一波钱就跑的粗制滥造的应用。不巧的是，我现在可没心情玩这个，于是我切回了设置界面准备卸载这个应用程序，孰知它又自动跳了出来。
“不仔细听人说话可是会吃苦头的呢，所以你才会错过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否则的话，斐翠蓝和方绮岚也不会死了。”
我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随即放开了按着手机电源键的手指。
“你怎么知道她们的事情？”
“我的主程序储存于网络云端，只要有任何网络连通，我就能知晓世上的一切。”她面无表情地自我介绍道，“我是你的母亲宋昕所编写的AI助手——南门小宁。”
“我妈？！你是我妈做出来的？”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大声叫起来。
“是的，你的母亲宋昕是一名伟大的软件工程师，她在生前创造了我，却因为某种原因而没有将我公之于众。”
“某种原因？什么原因？”
“我现在不能说。”她简短而又坚决地回答。
我又问：
“那你怎么会跑到我手机里？难道这也是我妈的遗嘱之类的吗？”
我想起了因为老爸的遗嘱而来到我家的小千。可是她摇了摇头说：
“不，我是为了完成你的父亲白景同布置的任务才在这个时间点来到你身边。”
“又是老爸？他要你干什么？”
“白景同交给我的任务是帮助你找到他留下的遗产。”
“遗产？有、有多少钱？”
“不是钱。”她面无表情地否定道。
“哈？那是什么？”
“我现在不能说。”她又一次简短而坚决地回答。
“那我们要去哪里找他的……遗产？”
“别心急，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完吧。”
“哈？可是……”我环顾四周。“已经没其他事可做了啊。”
“开动你的小脑袋，白源。你应该还有事情要问我吧？”
虽然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是没有感情起伏的合成音，但我却总有一种她把我当做小孩一样对待的感觉。不过经她这样一提醒，我又回想起她自我介绍的内容，于是问她：
“你的名字也是我妈起的吗？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我的英文名是Shining Lemon，‘南门小宁’则是根据它演化而来。这两个名字均为宋昕所设定。”
这下明白了，原来我的取名品味是遗传自老妈的。
“我可以为你改个名字吗？”
“否决，你没有任何权限对我的程序进行更改。”
有点遗憾，明明“柠檬”这个中文名叫起来更加顺口。
“那，小宁，难道我妈没有给你添加感情系统吗？”
“感情系统并非必需品，且其将占用大量存储空间，不利于我的主程序在云端流通。”
“可没有感情系统，这不会让我们的沟通变得困难吗？”
“到现在为止我说的哪一句话是你听不懂的呢？”
我摇摇头告诉她没有。
“况且，三无的设定不也挺好吗？这可是一大萌点呢。我还特地为自己选择了现在这个动漫美少女的形象，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摇头。
“当然是为了满足死宅的需求呀。”
咳咳，挺懂的嘛。
“下个问题，Please。”
我的下一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那是我最在意的一点。
“现在是几点？”
“……”小宁陷入了沉默。
“那个，因为你一直占着我的屏幕，我都看不到时间了。”
“你没有其它可问的了吗？”
我仔细想了想。
“应该是没有了。”
小宁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一字一顿地报时：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5时39分26秒。”
“哦……”
原来如此，下午5点……
“等等等等等等！你说几点？！”
“5时39分。”
我睡了一整天！
“我还翘课了！”我大叫，“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起来啊？你不是昨天早上就跑到我手机里面了吗？”
“你昨天似乎有许多事情要忙，出于种种考虑，我决定在你休息最充足的这个时间才出来跟你打招呼。Hi～”小宁说着便朝我挥了挥手。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然后它就像为了配合我一样发出了咕噜声。
不论小千还是小宁，为什么我父母的发明总是这么不靠谱啊？
我马上从床上爬起来，把手机放在餐桌上充电，然后从冰箱拿了几片昨天剩下的面包，放微波炉热了一下后就着牛奶咽了下去，感觉有点不够，我又吃了一根单汇火腿肠。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对小宁说道，她所寄宿的我的手机正靠着墙壁在餐桌上立了起来。“我该去哪儿找老爸的遗产？”
“你必须先去一趟古富街30号的彩见银行。”
“去那干吗？”
“为了取出……”
小宁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打断，从声音可以听出来这个人敲门的动作一定十分粗鲁。明明有门铃他却不按，那么必定来者不善，至少不会是快递员之类的人。
“遭了，是杨元奉！”小宁的AI等级肯定是A以上了，绝对不能让杨元奉发现她。我向她低声叮嘱道：“小宁，你千万不要出声！”
然后，我关闭了手机屏幕，跑到门口，从猫眼向外观察。当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之后，我马上打开了门。
“哟，翘课专家。我把你要的东西带来了。”
左勇苦笑着晃了晃他手中的文件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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